常忆家乡谷雨茶

田地到户那年,父亲承包了我们小组茶园,面积不大,只有3亩5分地。

春茶苦,夏茶涩,秋茶味好摘不得。清明后,只要是星期天,我必须要帮家里摘茶叶。

那时是单休,星期天的早晨天蒙蒙亮,我睡意正浓,被父亲连喊带摇:起来,起来,一年之计在于春,一日之计在于晨。我翘着嘴,揉揉眼睛,把衣服狠狠地抖几下,极不情愿地慢慢穿。早饭简单的吃点,母亲用一块干净布,包上一蒸笼馒头放在挎箩里,父亲带几张小板凳,提上大竹篮子,三姐拎两瓶开水,我拿着母亲缝好了专门用来采茶的小布袋,一家人雄赳赳地走向茶园。

脚踏晨雾碎,心催步更疾。来到茶园,大约早晨6点。茶树冒出尖尖的嫩嫩的一芽一叶,茶尖上面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,很有诗意。摘一会儿不但冻得手痛,而且茶叶沾在手上甩也甩不掉。父亲找来一根棍子,在修剪得平平整整的茶叶上轻掸,打露水。太阳慢慢地出来,温度也随之上升。三姐腰间系着布袋,站在茶叶树中间,低着头双手在茶叶面上下翻飞,如鸡啄米。我把小凳放在茶行中间,坐在上面,一手扯着茶枝一手慢慢摘。十点左右,太阳把我晒得软绵绵的,肚饿吃馒头,口渴喝开水。父亲用眼瞪我几次,还说:我是早怕露水中怕热,做事不如三姐。

日落西山,3亩5分茶叶终于摘完。母亲把堂屋打扫干净,十几斤一芽一叶倒在地上摊开,散发出阵阵幽香啊!嫩芽要时不时地翻抖,否则中间发热,做出来的茶色,味都不好。

吃过晚饭,各司其职,我负责添柴把火,母亲负责把茶叶杀青。大桌面上放一张簸箕,父亲和三姐负责揉茶。揉茶也是有讲究的,趁热用力从左至右揉揉抖抖,看到三姐揉茶时,烫得嘴果嗦,手果甩,揉出绿水后,再放在锅里双手不停地翻抖炒热,再揉再炒,如此反复五、六次,条索越揉越紧,越揉越细。最后,父亲把冬天准备的木炭倒在地下烧着,上面放着专门用来烘茶叶的大烘篮,等到烘篮升温,上面铺一层报纸,把那些揉成三、四厘米的毛尖,小心翼翼地放在报纸上,均匀地铺开。等1小时后,毛尖大半干,上面再盖一层薄布,这是在给茶叶上汗,也就是干茶上面看上去有一层白白的霜。这时的毛尖价格好,还不愁销售,都是别人到家来等着一手交钱,一手交货。

茶叶只能是晴天采摘,若天气不好,采摘的茶叶泡出颜色难看,味道不佳。茶叶还沾仙气,父亲给我讲个故事:古时李时珍一年四季,都在外挖药试药熬膏药。高山野岭,风餐露宿。有一年的初冬,他在大别山主峰的山腰,也就是现在的英山地界采药,山高路陡,手扯枯藤攀爬,谁知爬到一半时枯藤断了,他重重地摔在地上,晕了过去。也不知昏睡多久,他慢慢地醒来,只觉得嘴里有一股清爽甘甜的味道,睁眼一看,原来他昏厥在一棵矮矮的,很多枝丫的小树底下,露水正在从那绿叶上一滴一滴,不偏不倚地滴到他的嘴里,救了他的命啊!李时珍慢慢地爬起来,仔细观察这棵小树,在初冬的季节仍然是枝繁叶茂,他心中大喜,赶快漫山遍野地寻找,挖了几十棵,送给附近的村民并教他如何种植,临走时嘱咐:等到春天长的嫩叶,可以采摘炒干泡水喝,生津止渴,延年益寿,并取名茶叶。难怪越是深山老林的茶叶,色、味越好。难怪英山的茶叶闻名中外……

谷雨的前一天,学校的锅炉坏了放假一个星期。气温上升,雨水充足,正是采茶的好季节。父母舍不得请人帮工,我望着他(她)们的双手,被茶树棍儿划得道道痕迹,指甲下面的小皮翘起来,这是起倒刺,一扯就出血痛得很,我望着心痛,必须要帮忙采茶。

暮春,天亮得早,吃过早饭母亲仍带点干粮,三姐提开水,父亲这次提着通风的大桑叶篮子,我由小布袋换成挎箩。因为现在不是采一芽一叶做毛尖,而是采一芽多叶做绿茶。采摘几个小时后口干舌燥,腰酸背痛。幸亏茶园三面环山,映山红盛开在密林深处,兰草花送来阵阵幽香,我听懂几种鸟语,绿莺鸟在边飞边鸣,寻找她的丈夫杨贵禄;布谷鸟声声催着:换工插禾;还有一种羽毛黑白混杂的小鸟,飞在茶园上的树枝上,望着我柔声地说:我丫欠细茶喝。我对它招招手,热情地说:我家有细茶,请你丫来喝,这样幽默几句,也可以缓解疲劳。

摘一天,茶草有一百多斤,我建议送到茶场付点加工费用机器炒,人轻松多了,父亲固执地说:手工茶口感好,况且别人约的是手工茶。他把几口土砖搭起一个临时炒茶灶,三口大锅,四个人忙得团团转,杀青、揉茶、复干,鸡叫头遍才洗澡上床睡一会儿。

父亲说雨谷这天的茶叶,可以预防中暑,过了谷雨,茶叶就不值钱。天不随人愿,谷雨这天下大雨,无法采摘。第二天,又是全家出动,摘、炒、干茶十几斤。我问父亲:今天与昨天只相隔一夜,又没有作什么标记,别人也不知道,还可以当谷雨茶买吧?父亲望着幼稚的我,意味深长地回答我三个字:天知道。

过了几天,客户来取货,只要谷雨前的茶叶。父亲望着谷雨后的几十斤干茶,轻声细语地说:你若全部拿去,价格好商量,客户摇头坚决不要。我望着父亲失望的眼神,突然心生一计,拿一张纸、一支笔,迅速写几十个字,双手递给客户。

客户接过来一看,不但笑遂颜开,还竖起拇指,而且慷慨大方地跟父亲说:谷雨后的几十斤绿茶我都要,价格由你定吧。父母看到客户拿着我写的字,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,他(她)都不识字,很紧张地用眼瞪着我,以为我为了卖茶叶,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东西。客户真聪明,连忙拿出口袋里的那张纸,笑着说,“邬叔放心,我不为别的只是爱好文学,非常欣赏你小女儿的这首诗,所以收下你家全部的干茶。”接着大声读给父母听:咏绿茶/雾绕云蒸碧玉身,青袍四季见精神。温柔有味茶偏好,待客迎宾礼节真。

父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谷雨后的茶叶也能卖个好价钱,他高兴地说:看起来,人还是要多读书啊。

这事过去二三十年了,我做人做事不欺不骗,铭记父亲的那三个字,天知道。谷雨节将到,想起家乡茶。

英山大地谷雨茶,育在高坡发嫩芽。叶绿汤清防中暑,远销海外近销华。

(作者:邬思本   图片摄影:舒新国  编辑:万疆)

(作者:邬思本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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